雒阳，雒阳。三代以来的征战，只是为了这方水土。如今这片挥洒无数热血的水土终于交付到大秦的版图之下，却是眼下这片荒凉。这股念想不知怎地就冒出来，冲淡着他破城后内心的喜悦。
“想什么呢？”韩韬上来拍拍他的肩膀，“几年以来的功业都完成了，还不高兴吗？”
“高兴，咋么不高兴？高兴过头了。”说着扬鞭跨马飞驰起来。
“他怎么，走得这么急？马脱缰了？”齐霍骑马上前问道。
“谁知道。“哈哈哈哈。两人笑了起来，一齐骑马追了上去。
三人策马在城中走着，不一会儿，来到丞相府前。伍肆停了下来，和两人一齐走了进去。有人收拾东西匆匆逃离，有人坐在台阶上失声痛哭。他们一行人穿过院子，走向厅房。
正对面的灵台上躺着一个老人，旁边放着一把沾有血渍的剑。伍肆嗫嚅了几下，朝着房间问道：“家老何在？”一个灰身短小的老者从角落里走了出来。
“将军，小人在此。”
“先生几时离开的？”
“今晨卯时。”家老说完，看了看伍肆，又插了一句“老爷去世时，曾交代小人转告将军，切勿降罪城中生灵，善待大梁百姓。”说完便低下了头。
“本将军岂不知，用他教我。”伍肆随口回了一句。
家老的头低的更下了，这番话原本也不是老爷的意思，只是他想为老爷讨个好名声。现在看来，是他多心了。新朝根本看不上他们这些人的谏言，不由得倍感失落。
伍肆望着尸体，他少年时曾游学至此，入太学读书。那时，这位相爷还兼任太学祭酒。他不管工作多忙，仍坚持每月两次来为太学生们讲学。他讲学的内容很杂，各派都有，但多是教学生以修身之道。“君子敬以直内，义以方外，敬义而德不孤。”“君子以立不易方。”“君子以思不出其位。”……讲完学，他会抽查一些学生的学业，为他们解惑，同他们辩论。伍肆曾两次被他抽到。
“学而有惑乎？”
“然。”
“惑而不从师，何由？”
“泛泛而猎，不求甚解，惑之常出。然吾意以为，惑从于时，时至惑自然而解，强学则立意也不深，弗如不学。”
“荒唐。《论语》言：博学而笃志，切问而近思，仁在其中矣。学则思，惑则问，此谓学问。何必留予后来吃一堑，长一智时，为时晚矣。”
“先生之言，学生谨记，谢先生。”伍肆作揖道。
昭雄则捋着胡子笑道：“孺子可教也，汝需谨记，质胜文则野，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，然后君子。”……
后来，先生又有一次抽查他的学业，伍肆都对答如流，先生不免连连叫好。两人一起坐了下来，老先生抿了一口茶，忽然眼神失落了起来：“冉冉老将至，何时返故乡。”
伍肆看着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家，不由对出一句：“浮云应有意，宁知游子心。”
先生顿时眼睛放光：“是块璞玉，有待雕琢，他日必名动天下。鸿鹄伏野，其志若何？”
“开疆拓土，封侯拜将，名垂万古，功善千秋。”
“好气魄。只是多年征战，恐有劳民伤财。”先生谓然。
“征战杀伐，存亡之道。纵使劳民伤财，也应值得。一时之劳民伤财，定百年之天下富平。”
“征战杀伐，破灭之道也，以德化民，始为王道。王道既成，四海升平。”
“看来我与先生见解有所出入，方值乱时，攻伐自有其道。不然，何以成将相业。”
“罢了，道不同不相为谋。汝仍谨记，少害于民，终不会错。”先生郑重道。
“学生铭记于心，莫不敢忘。”
先生走时，伍肆送至门口，望着他蹒跚上车，与他道别，马车在夕阳中远去。伍肆那时心里想到，这位相爷是位大才，然过于迂腐，不懂变通事故。随后他在太学住了不久，便回到西秦去。
再与先生见时，已是他作为将帅代表秦国与梁国谈判时。那时已没有此时的气氛，自然也不可能有过深的交谈。
如今望着这具尸体，伍肆多少有些悲凉，铮铮忠骨，竟沦落至此。他亦有责任，也是世道的错。他转身来到书桌前，挥洒笔墨：所不朽者，垂万世名。孰谓公死，凛然犹生。他也算得是先生的学生，呈一帖勉词，惟愿先生，一路走好。随后，他回过身来对家老说：“先生此生尽忠执命，安邦育人。理应厚葬。届时，我会为先生选一块风水宝地，亲自为先生送葬。”
“啊！”家老疑惑一声，心想这将军前后反差也太大些，随后回过神来，连忙答道：“谢将军。”
“汝等服侍先生，也应辛苦。到时我会为汝等资助钱财，以便汝等安享余年。”
“谢将军。”家老含泪道，“吾不愿得钱，只愿能在老爷墓前筑一座草屋。我当终身为老爷守灵，死后能在老爷旁边给我找块地，一直陪着老爷就好。”
“如此，也好。”
他出了相府，继续前行，来到王宫。战争已经结束，只有少数善后工作还在进行。
这时，一个传令官跑了过来：“禀报将军，此战杀敌八千余人，俘虏两万余人。我军伤亡一千三百多人，大胜。”
“张榜安民，传令士兵不得与民众起冲突，不得扰民。违令者，军法处置。”
“诺。”
“还有今晚大摆庆功宴，犒赏三军。庆祝得胜，另派遣信使回都禀报消息。”
“诺。”
大秦国都，雍城。
秋风和红叶，共赠一江秋。市井游人众，纷纷道秋收。这里完全不同于雒阳战后的荒凉，一片繁华热闹。人们往来于市朝之间，进出于酒肆之中，没有战火的纷扰，只有秋收的喜悦。过冬的粮食已经收好，唯盼着良人罢征共享团圆。此时王宫内，一个宦官跑了进来，“禀报王上，丞相求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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